江南时报:您的画作追求冲淡、典雅的风格,善于运用简笔和留白,以少胜多,营造出一种简约美和空灵美。结合您个人的创作特点,请谈谈如何在画作中营造出如此雅致、清润的江南气韵。
陈国欢:我画画追求一种心理平衡,尽量留白、空灵。从中国传统美学的观点来解释,是虚和实、有和无、黑和白、阴和阳之间的关系。我画画有三个“不”:
一是不画浓。淡,是我很喜欢的一种审美范畴,也是传统美学里较为主张的。平淡、自然、内敛、不张扬……这个跟我的个人喜好、出生环境有关。
二是不画满。传统美学里有一个名词叫“象外之象”。前一个“象”指文学作品所直接描绘出的物象、风景,是作品本身的艺术形象;后一个“象”是读者依据作品所描写的具体形象,通过艺术想象和联想而重新创造出来的形象和意境。中国传统美学非常强调意境和意象,如果画太满,那么留给观众的想象空间就不够,我作品里的留白,也就是留空间、留余地。
而“有无”是一个辩证关系。拿房子来比喻,一座空房子有顶有地和四面墙,中间虽然是空的,但任何人都可以随自己的喜好和需求来打造和使用空出的空间,这是从有到无再到有的过程,无用是最大的有用,这也印证了传统美学里蕴藏的人生智慧。
三是不画完。有时候画到一定程度就收,后期补或不补多凭感觉。留白不等于空白,在我的思想意境里,所有的空白都依然有气场存在,要让人感觉这些留白都是“活”的。艺术作品体现宇宙万物的气势和人的精神气质、风致韵度,达到自然生动,充分显示其生命力和感染力的美学境界,这就是中国古代绘画“六法”之一的“气韵生动”。
另外,我画画注重“水法”,在我看来它与“笔法”“墨法”同样重要。我成长在太湖边,“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这样的美妙画面常在我心,江南一带离不开水的滋养,我将这份江南水乡的气韵运用在绘画中,水成为墨的空气,水墨相融,打造出一片清雅、温润、生动的水墨天地。
如果将美学分两大类,壮美和优美,我的风格更偏于优美。两种美各有韵味,才能营造出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大环境。
江南时报:您对传统美学与现代审美的关系有怎样的思考?
陈国欢:我用四个字概括传统美学:淡、简、空、素。我也相信审美会随时代变化,随着信息和交通的发达,当代审美越来越多元化。
当代生活节奏太快,我认为在艺术上反而需要做一些平衡。我观察到当代年轻人已经不那么注重品牌,很多年轻人的审美品位很素,求实在、舒适度,不再一味追求表面的虚荣,这或许是当代快速生活节奏下产生的一种心理需求,却与传统美学不谋而合。
我也曾经画过浓艳的画,上世纪80年代我踏出国门去欧洲学习探索,一时间吸收了太多新鲜事物,在那样的视觉冲击下,我的作品相对于现在色彩是强烈的、内容是丰富的,但后期逐渐地归于平淡。所以审美在每个人的不同阶段也会有区别。
传统与现代如何互融?现代审美是在传统美学基础上产生的一种符合当代人心理需求的艺术审美。比如当下流行的莫兰迪色,只要你研究中国古代的艺术色彩,无论是绘画还是工艺品,就会发现这样素雅的颜色早在古代我们就在使用,此外中国传统色拥有十分诗意的名称:月白、天青、寒碧……可见,传统之美不仅是一种视觉审美,还极具文学性。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兼具艺术性与文学性,所呈现的作品就拥有了中国艺术的关键——意境。而无论是书画艺术还是民间艺术,无论是沿袭传统还是独特创新,艺术的重要价值,都是反映不同时期人们的精神追求。
从艺几十年,我的专业是绘画,多年来从事民间文艺工作,时常会去思考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一方面是生活,一方面是工作,绘画是高雅的,民间文艺是通俗的,两者其实并不矛盾。这些年来我似乎真的将雅俗集于一身,这可能与我的性格有关,不仅仅是跨界,甚至是跨层次,但这恰恰体现出了人生的多样性以及社会的多元化。所以我坚信,只要懂得从文化背景、美学高度上尝试将雅俗贯通,就能够实现既有“烟火气”又有“书卷气”的艺术追求。